抚琴图 聂剑帆 画
“高山流水琴三弄,明月清风酒一樽。”这是唐代诗人牟融的名句,他写的是古代名士风度。大凡名士,要会琴艺、明琴道,因为琴为“琴棋书画”四艺之首。琴,又称瑶琴、古琴等,是中国传统拨弦乐器,有数千年的历史。2003年11月,中国古琴艺术被列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瑶琴轻抚启文明
中华文明是礼乐文明,中华文明的起源与古琴密切相关。东汉蔡邕《琴操》说:“伏羲作琴。”东汉桓谭《新论·琴道》说:“神农之琴,以纯丝做弦,刻桐木为琴。至五帝时,始改为八尺六寸。虞舜改为五弦,武王改为七弦。”东汉应劭《风俗通义》说:“七弦者,法七星也,大弦为君,小弦为臣,文王、武王加二弦,以合君臣之恩。”
古琴最初只有五根弦,内合五行,即金、木、水、火、土,外合五音,即宫、商、角、徵、羽,象征君、臣、民、事、物五种社会等级,后来周文王、周武王增加文、武二弦,象征君臣之合恩。可见中华古琴文化,历史源远流长,内涵博大精深。古琴,目睹了中华文明的起源,反映了华夏礼乐文明安详寂静、洒脱自在的思想魂魄。
古琴的第一首名曲,是《华胥引》。据《列子·黄帝》记载,黄帝在明庭之馆,夜得佳梦,梦中来到一个叫华胥国的地方。其地“国无师长”“民无嗜欲”,其国民“美恶不滑其心,山谷不踬其步,神行而已”。黄帝羡慕不已,醒来而作琴曲《华胥引》。明代朱权《神奇秘谱·华胥引》说:“是曲者,太古之曲也,尤古于《遁世操》。一云黄帝之所作,一云命伶伦所作。”
上古琴曲有引、操、畅、弄四种题材。进德修业之曲,称为引;独善其身之曲,称为操;达济天下之曲,称为畅;和畅宽泰之曲,称为弄。《今本竹书纪年》说:“《龙图》出河,《龟书》出洛,赤文篆字,以授轩辕,接万神于明庭,今塞门谷口是也。”塞门谷口,即洛阳瀍河和洛河的交汇处。《华胥引》就作于此处。《遁世操》,又名《箕山操》,是唐尧之时,许由作于洛阳南部的箕山。
最早的名琴,名曰条谷,是在夏朝的都城斟鄩(今偃师二里头)制作的。宋朝虞汝明《古琴疏》:“帝相元年,条谷贡桐、芍药,帝令羿植桐于云和,命武罗伯植芍药于后苑。”帝相是夏朝的第五个天子,在他即位之初,条谷国进贡桐树和芍药。帝相命羿将桐树种于云和,命武罗伯将芍药种植于王宫后苑中。后来,芍药满园,桐树成材,帝相命人将桐树做成了琴,名曰“条谷”,在芍药园中,奏条谷之琴,演《大夏》之乐。
鸣琴在御说琴道
西周开国后,周公在洛邑制礼作乐,形成礼乐制度和儒家音乐理论,礼乐制度的推行使得西周王朝成为一个彬彬有礼的和谐社会,一个音乐充耳的神圣殿堂。
在西周、春秋时期,古琴作为“华夏正声”“元音雅乐”的代表,广泛用于郊庙祭祀、朝会、典礼等雅乐中,同时兴盛于民间,《诗经·周南·关雎》中的“窈窕淑女,琴瑟友之”,《诗经·小雅·鹿鸣》中的“我有嘉宾,鼓瑟吹笙”,都反映出琴和人民生活的密切联系。
春秋战国时期,随着音乐的发展,琴乐也得到了很大的发展和普及,从而涌现了大量的琴人,如俞伯牙与钟子期的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典故千古传诵。琴作为主要的乐器,被赋予修心养性的功能,即《左传》所云“君子之近琴瑟,以仪节也,非以慆心也”和《礼记》所云“士不故不撤琴瑟”。于是,儒家琴道思想初步形成。
东汉定都洛阳后,宫廷音乐家桓谭著《新论·琴道》,提出了影响深远的“琴道”理论:“八音之中,惟弦最密。而琴为之首。琴之言禁也,君子守以自禁也。大声不震哗而流漫,细声不湮灭而不闻。八音广博,琴德最优。古者圣贤,玩琴以养心。”
这是对儒家音乐理论和琴道思想的系统总结,也是对琴道传统的开启。在此后不久,在汉章帝的主持下,由班固根据白虎观会议编撰的《白虎通义》以“琴者,禁也。所以禁止淫邪,正人心也”的命题进一步发挥了桓谭“琴之言禁”的琴道理论。
东汉末年,精通古琴的大学者蔡邕,在洛阳著《琴操》一书,提出:“昔伏羲氏作琴,所以御邪僻,防心淫,以修身理性,反其天真也。”《琴操》丰富了琴道理论内涵。
琴道理论的集大成者,是曹魏时期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嵇康因才华出众为曹魏宗室所欣赏,官至中散大夫,娶沛王曹林之女长乐亭主为妻。
嵇康的《琴赋》,是一篇大赋。《琴赋》从琴器之用材、巧匠之制琴,琴的外在文余刻绘、琴的演奏情状、琴曲的音乐发展,以及琴曲之美感等,多方面地描述了琴整体之美。嵇康认为,古琴的韵味是虚静高雅的,要达到这样的意境,则要求弹琴者必须将外在环境与平和闲适的内在心境合而为一,才能达到琴曲中追求的心物相合、人琴合一的艺术境界。这是从老庄之自然哲学所发展出来的琴美学。琴美学的产生,是琴道理论发展的高峰。
“广陵”一散何曾绝
《广陵散》,又名《广陵止息》,是嵇康临刑前弹的一首琴曲。《晋书·嵇康传》记载,曹魏景元四年(公元263年),嵇康触怒了权臣司马昭,司马昭下令处死嵇康。嵇康在洛阳东市被行刑前,三千太学生集体请愿,请求朝廷赦免他,并要求让嵇康来太学任教,他们的这些要求并没有被同意。在刑场上,嵇康神色不变,如同平常。他看了看太阳的影子,知道离行刑尚有一段时间,便向兄长嵇喜要来平时爱用的琴,在刑场上抚了一曲《广陵散》。曲毕,嵇康把琴放下,叹息道:“从前袁孝尼(袁准)想跟我学习《广陵散》,我每每吝惜而固守不教授他,《广陵散》现在要失传了。”说完后,从容就戮,时年四十岁。
《晋书·嵇康传》接着说,先前,嵇康曾经在洛阳西边游玩,暮宿一亭,引琴而弹。半夜时,忽有客来访,称是古人,和嵇康一同谈论音律,辞致清辩。那人要来琴弹奏,弹奏了《广陵散》,声调绝伦。那人把《广陵散》传给了嵇康,并让嵇康起誓绝对不传给别人,此人也未留下姓名。唐代常沂《灵鬼志》对这个故事作了演绎,说《广陵散》是一个鬼魂在华阳亭传授给嵇康的。
那么,《广陵散》的真实来历是怎样的呢?唐代卢言《卢氏杂说》说:“司马懿受魏明帝曹叡顾托,后来反生篡夺之心,从诛杀曹爽起,便露出叛逆篡位的野心。王凌督扬州,想立楚王曹彪,不成。毋丘俭、文钦、诸葛诞三人先后都任过扬州都督,都有匡复曹魏的举动,事情败露后都被司马氏杀害。嵇康以扬州古为广陵之地,上述四人都是曹魏的文武大臣,又都先后在广陵事败身亡,因此将他亲手所写的抒发胸中郁愤之气的琴曲命题为《广陵散》。”
显然,《广陵散》是嵇康所作,所谓夜半遇客的故事是嵇康的假托。除《广陵散》外,嵇康又作琴曲“嵇氏四弄”(包括《长清》《短清》《长侧》《短侧》四首琴曲),和蔡邕的“蔡氏五弄”(包括《游春》《渌水》《幽居》《坐愁》《秋思》五首琴曲)合称“九弄”。隋炀帝在洛阳创立科举制,曾将弹奏“九弄”作为取士条件之一。
实际上,嵇康就义后,《广陵散》并没有失传。南朝宋刘义庆《幽明录》说,会稽人贺思令琴弹得很好。有一天他在月朗风清的院中弹琴,忽然有一个身材魁伟戴着刑具的人来到院中,脸色很凄惨。这人十分夸赞贺思令的琴艺,贺思令就和他谈起来。这人自称是晋代的中散大夫嵇康,对贺说:“你左手的指法太快,这不合乎古代的弹奏技法。”然后就把古代名曲《广陵散》教给了贺思令。贺思令学会了,使《广陵散》得以流传下来。
这则故事虽然荒诞,但有重要史料价值,就是《广陵散》在南朝得到传承。其原因可能是,嵇康在临刑前弹奏《广陵散》,在场有精通古琴的太学生记下了琴谱。唐代崔令钦《教坊记》载,《广陵散》在唐代教坊里仍是经常演出的曲目。
《广陵散》一直保存至今,是著名的十大古琴曲之一。《广陵散》的结构布局、主题发展手法、调性调式安排,以及反映生活、塑造音乐形象的能力,都已达到相当的高度。这首乐曲,气魄深沉雄厚,给人以粗犷、质朴之美,代表了魏晋琴曲艺术的最高峰。(郑贞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