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火
“这些天,你都上哪儿去了?”松雪突然问到。
“为从你的灵脉中出去,我费了好一番功夫,伤及元神,调息了三日。”芳甸面色不似作伪。
松雪心道:他将自己生生从松雪灵脉中拉出,是怎样的撕裂才会到伤元神的地步?且伤及元神,只需调息就能恢复么?芳甸背后到底有多深厚的灵脉在支撑?
“你……”松雪想了想道,“是否与绕梁仙尊有些渊源?”
芳甸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那为何伯喈会说你身上有绕梁的气息?”松雪追问。
“这……”芳甸想了想道,“我能自秘阁被松雪唤醒,如何说来,也应是你我之间的‘渊源’更甚。说不定,是松雪与绕梁仙尊有些关联灵机古琴,我当时又正巧与你灵脉相连,才让伯喈兄误以为那气息是自我而来。”
芳甸满脸纯良无邪,不似信口胡邹,松雪也顺着往那方面略微思索。
秘阁之中并无关于松雪的记载,且以绕梁为首的琴仙飞升后记事松雪也无权查阅。失踪琴仙共有二十四位,绿绮仙尊却独独叮嘱她莫寻绕梁仙尊。莫非,绕梁仙尊是触犯了天界律令才会消失的,而自己不巧又和这位素未谋面的天尊有什么旧故,所以在天界才不受待见,连个记载都不配有。那么绿绮的叮嘱,莫不是在保全松雪了?若真是这般,芳甸倒是无辜的很。
呵,松雪心里嗤笑一声,可要如何解释,芳甸会恰巧就呆在与绕梁有关的灵册中,难不成他还能是迷路跑进去的?
若不然,真如芳甸所说,芳甸与绕梁的因果联系,皆是由她?
松雪心头一惊:那我究竟算是什么东西?假琴仙,真灵桥?
松雪轻叹一声,重新调动灵力在全身游走了一回,再以一缕神识探向灵池。
“你会对我说谎么?”松雪问,“可为何现在我感知不到你的神识,你当真是属于我的琴灵?”
“若我说是,就不会骗你。自松雪替芳甸赐名那时起,就是了。”芳甸语气诚挚,松雪在他眼底清楚地见到了自己。
听他言之凿凿,松雪不成器地想:他顶着这样一张脸,若自己再年轻个一千五百岁,就算他指着月亮说那是方的,自己恐怕很难不动摇。美男子说漂亮话,多半是信不得的。眼下只有靠自己查清他的来历了。不过就目前来看,他对自己并无威胁,尚且可以继续任他留在身旁。
“也罢。”松雪并不再追问,她话锋一转,“对了,这是何处?这间屋子的陈设倒还算清雅。”
芳甸实话实说:“是你晕倒的地方,这些只不过是幻象。”
松雪赞许地一点头,“看来这些日子,你又精进不少。”
“雕虫小技而已,不足挂齿,”芳甸试探道,“松雪还会继续教我么?”
“你合该明白,我所指并不止幻象。”松雪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抬手一挥,无情地破了这精致幻象,露出原本荒芜的河岸。
她环顾四周,发现在自己打坐的石墩背阴处,端放着一枚白玉制成的梅花盏,盏中盛满了绮丽夺目的暗红小花——这是被松雪的血液所滋养出来的那些花,现下应是被灵气珍重呵护,仍艳如新生。
松雪转头看向芳甸,芳甸先是跟着她一同看见了那些花,又蓦地撞上她的目光,终是难为情地垂眸避开松雪探寻的眼神,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松雪拾起佩刀,背起行囊,留给芳甸一个桀骜不驯的后脑勺。
临走前却鬼迷心窍,拨冗留下一个字——
“教。”
芳甸眼神中的落寞一消而散,受宠若惊地跟了上去,临走前还不忘以灵力结成绫,悄悄卷了那揣满他脸面的白玉梅花盏。
他们在城郊找到一个废弃的屋子歇脚。
是夜,松雪布下结界,在屋子找了个顺眼的角落打坐。芳甸则如同护卫般,沿结界边际谨慎游走。
芳甸说,除松雪外,再无其他人能看见他,此言不假。
他虽是容貌昳丽,却无本体,犹如水中倩影。虽能上天遁地无所阻碍,却也什么都触碰不到。他不属于尘世,这没什么可稀奇的,可他亦不属于天神道——松雪握不住他。
入定后,松雪再次入灵池,召唤出焚祸遗音。
她默默抚弦,捻了个口诀:“山有希音,隰有桐华,不见六影,乃现幽冥;山有伏羲,隰有灵机,不闻阖魂,乃问虞渊——令起!”【注①】
随此一声令下,松雪放出一张由真元织就的网,无限延伸于虚空中,仔细探寻芳甸元神。
还真让她寻访到一缕幽魂,且并非替她巡逻那个。
如风中烛火飘散的一缕魂。伤及元神,芳甸没有说谎。看来松雪能看见的芳甸,只是被他投射出来的一团虚影,他的元神并不在其中。
可新生琴灵,为何会仅剩一缕残魂?芳甸吊着一口气是要在这六界之中做什么?
芳甸的元魂脆弱极了,松雪谨慎地收拢着真元网,将真正的芳甸小心裹挟在其中。松雪克制着力度,生怕芳甸被自己真元所伤,一个不小心就魂飞魄散了。她还要时刻设防,以免再次将芳甸元神融入自己灵脉中,被迫与他“互通有无”。
待用真元将芳甸魂形护住,松雪才探出神识直捣芳甸识海。
松雪理直气壮地想:既然问不出一句实话,那我就只好自己来看了。
可芳甸的识海中全是水,准确的说,是融化的雪水。水又凝成雾,雾再结成霜,如此循环往复。霜气之中还带有一股淡淡的松香味,松雪难以置信地打了个激灵,这味道跟她所带的香气,分明一模一样!
更不对劲的是,作为一个琴灵,他的识海中,有色彩、有寒意、有松香,却独独没有声音。松雪自进入他识海后,便觉万籁俱寂。焚祸遗音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看来并不是松雪可以轻而易举地进入芳甸识海,而是他根本就清醒着,还留了一手——在识海内锁住了所有声音,身为琴仙的松雪便不可再以弦音探灵。
松雪心道:如此,便休怪我无情了。
她放弃了以琴艺探灵,徐徐诱出真言的法子,转而化真元附在雁翎刀刃上 ,朝芳甸识海深处的灵府之门撬去。她倒是要看看,阖在此门中的究竟是何见不得人的秘辛。
芳甸与那次在焚祸遗音中不同,这会没了琴中灵力的袒护,芳甸完全不反抗松雪,任由她在自己识海中长驱直入。在芳甸快要被撬开灵府之际,松雪感觉到他的魂在剧烈颤抖。而后一股灼烧之感自府门迸出,松雪放出的神识探出,芳甸灵府内一片混乱无序,且热浪一重盖过一重,即将破门而出。
不好,松雪心中暗叹,他这是要自爆灵府。
灵府之内灵烈火焚烧,灵府之外雪虐风饕灵机古琴,松雪夹在其中,仿佛一把正在被淬炼的刀,连神魂也在忍受千锤百炼之痛。适应片刻,她找回了一丝清明,痛是真痛,可她却毫发无伤,连一丝真元都没被烧掉。那这剧痛之感,只能是自芳甸而来——竟又不留神将五感六官与他相连了。
也不知此刻的痛苦与飞升之时相比如何,松雪已经痛到麻木,渐渐适应了。她在此剧痛中,完全放出自己的神识,去感受芳甸的识海,一丝一毫也不放过。芳甸识海中飘过一团又一团模糊的影子,被火舌一卷,皆化为灰烬。松雪暗下决心,猛地一头扎进灵府火海,以真元雁翎刀化作寒霜筑墙,死死护住那些残影。
随着松雪元神对芳甸的消耗,火舌每卷过一次,松雪便与刀一同被淬炼一回。雁翎刀于烈火焚烧之中,经真元冲撞千锤万凿,粉骨碎身后,火终于熄灭了。这把陪伴了松雪一千五百多年的雁翎刀还未有过属于自己的名字,就陨落在这场魂火之中。
松雪在这场锻造里,见到了残影之中某人朦胧的音容。还未等她看清,一浪不可名状的忧怖席卷而来,淹没了松雪的神识。
失去意识前松雪心想:谁让他如此恐惧?
荼火偃息,朔风砭骨。
松雪拖起疲惫不堪的神识,一片一片的拾起刀的残骸,却在这片余烬之中,触碰到一根尚有余温的琴弦。这是一根与松雪再熟悉不过的、与雁翎刀有着相同气息的玄色琴弦。焚祸遗音的武弦,竟阴差阳错在此炼成了!
松雪召唤出焚祸遗音,武弦便自己附了上去,前端行云流水地穿过岳山结了一个蝇头后再通过弦眼与琴轸的绒扣相连,后端丝滑地缠上雁足。尔后跟试音似的,焚祸遗音武弦不抚自颤,发出两道清脆的争鸣。
武弦续上了,芳甸识海内的声音顷刻间便如泉水涌出。
周遭芳甸的元神却越来越稀薄,幸而有松雪真元维护,才不至烟消云散。松雪当机立断,将芳甸的残魂收拢拼接在一起,又以自身元神作舟,将他渡入焚祸遗音的武弦之中。
兜兜转转,他还是回来了。
此刻芳甸元魂已是精疲力竭,在松雪琴中沉睡。还睡得并不安稳。
松雪本可以趁芳甸元神虚弱之际再搜他魂,可若要再强行撬开他灵府,只怕一旦被松雪真元内强劲的煞气灼伤灵机古琴,芳甸顷刻便会湮灭。
松雪见他只剩一缕残魂还如此冥顽不灵,且方才又与他同受魂火淬炼,竟起了恻隐之心,真就放过了他这一回。
松雪大为不解:“你就不怕我一气之下,真教你魂消魄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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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仿作自《国风·郑风·山有扶苏》,出自《诗经》
原文: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希音:化自: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德经》
桐华:古琴琴材通常以梧桐木为主。
六影:六道轮回中的影子。(纯属作者强行解释O_o)
伏羲、灵机:古琴常见样式。
虞渊:传说日落栖止之处。古人非常崇敬这个地方,认为非常神秘与神圣。
作者掰开自己空空如也的脑袋,生拉硬凑出这个狗屁不通的口诀,流下了不学无术的眼泪π_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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